黑社会,2005
东莞仔就是这种暴力基础的最好表现,他逼迫大头交出龙头棍的那场戏,近乎戏谑地揭示出了暴力和权力的关系。电话的一头各位老大端坐着协商龙头棍的去留,另一头东莞仔将大头打得浑身是血,逼他交出龙头棍。最后双方老大电话中的一个指示,东莞仔就停手了,大头也交出了龙头棍,这电话两端的动静对比,所谓的权力不过是隐藏的暴力的艺术,它绝不会拒绝暴力,关键在于如何隐藏。飞机是全片里面纯粹暴力的化身,凡事打打杀杀,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股狠劲,就能在社团闯出一番天地,没想到最后落得在街头被人砍杀的命运,对于黑社会的小混混而言,暴力只是自己生存意志的体现,飞机只不过想努力地生存下去。但飞机用错了方法,是阿乐口中“一辈子的古惑仔”,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权谋算计,也没有看准经商的时代大潮,但他也有在这个丛林社会里面生存下去的愿望,暴力就是他努力的方式。从这点上看,飞机和社会上的普罗大众没有什么区别,杜琪峰借着Jimmy仔之口,说出了一句“不要碰他”的同情之词。
黑社会,2005
作为一部黑帮题材电影,《黑社会》对于暴力元素的运用独树一帜,全片杜绝了枪的使用,同时对砍杀等暴力行为进行冷处理,杜琪峰有意克制暴力实际上是为了突出其背后的东西:权力。暴力只是为了达到控制的手段,而控制一个人是权力的目的,彰显出一些中国传统的权力手段。无处不在的权力斗争,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,人与人的关系充满了控制与被控制,“以和为贵”是一种略带讽刺的说法。所谓的“和”就是秩序,但为了达到这种秩序,需要付出很多斗争的代价,这是不可避的。杜琪峰看到了这点,Jimmy仔这个人物的矛盾性体现了他对“以和为贵”逻辑的拒绝,但这种貌似看破人性的视角,实际上是一种道德主义的评判。始终纠结某种好坏与否,面对残酷的现实,好坏与否的标准失灵了,由此产生的挫败与幻灭只能让人陷入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把控。所以在影片最后,Jimmy仔有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小孩,这可以看作杜琪峰态度的隐晦表达:他相信有一种更文明的解决方案,虽然这种相信显得非常无力。
未来恐惧症下的身份焦虑
《黑社会》可以说完成了杜琪峰设立的创作理想,创造出了一种文学性思考,涉及了香港过去的历史和社会内的权力文化。杜琪峰甚至达到了一个高度,触及了中国传统社会的权力观念和文化观念。而杜琪峰的道德主义和宿命论给黑社会的消亡加上了某种悲剧色彩,没有看到这是黑帮社团作为一种不成熟的组织必然的命运。
黑社会,2005
撇开苛责之言,《黑社会》本真地反映了1997年之后,香港人对社会变迁的手足无措,因为无力理解适应这种变化,人们倾向于寻找一个替罪羔羊。但杜琪峰没有盲目地采取这种民粹视角,因为从组织形态上来说,黑社会和国家有着相同的权力基础,这种权力通常具有非常强大的排外性,所以大部分国家是不会允许黑社会组织存在的。这一点杜琪峰看得非常清楚,他对1997年之前的港英政府没有太多幻想,在第一部中,协调阿乐和大D的帮会内部事务被安排在了警察局的牢房内,这某种程度上暗示黑社会的存在一直在国家权力的监控之下。但同时帮会居然可以在牢房里面开展协调工作,也反过来说明港英政府不是一种强有力的国家权力,其实它甚至都不是完全的政府权力,只是一种殖民性质的代理权。
港英政府对于黑社会的态度在第一部中有明确表达:搞选举可以,不可以破坏社会秩序。这并不是因为港英政府好心,而是它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迫使黑社会改变运行规则,所以邓伯在警察局可以和警长呛声:
“没有我们,香港明天还有谁泊车?”